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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月 4 日，網飛做了一項串流平台創舉，看起來有點像好萊塢片商的「同日上映上架」發行形式：網飛舉辦了一場收費的克里斯洛克現場喜劇特輯《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然後同時在全球網飛平台上直播這場特輯。這有點奇怪，因為電影公司選擇同日上映上架，是為了吸引不到電影院看電影的觀眾，這樣至少可以在串流平台上收穫點閱率。那麼，在如今疫情收束的狀況下，為什麼網飛還要特地直播這場未來一定會上架的表演？有必要這麼急嗎？這對買票進場的觀眾而言不是虧到了嗎？這一切的問題只有一個答案……因為大家太想聽克里斯洛克要說什麼了——他在去年主持奧斯卡頒獎典禮時，在台上遭到威爾史密斯掌摑，是奧斯卡史上前所未見的暴力事件。
2022 年 3 月 8 日的奧斯卡典禮：這不是電影特技橋段
我們回顧一下 2022 年 3 月 27 日的奧斯卡頒獎之夜：主持人克里斯洛克在台上講笑話，提及威爾史密斯的妻子潔達蘋姬史密斯 (Jada Pinkett Smith)。洛克說：
「我愛妳潔達，我等不及要看妳主演的《魔鬼女大兵 2》了。」
因為當年黛咪摩爾在主演《魔鬼女大兵》時，為了飾演軍人而剃平頭演出；而潔達則是在 2018 年被診斷出罹患禿髮症，而她乾脆剃了平頭髮型。鏡頭裡可以看到威爾史密斯聽到笑話後，一開始也笑了……隨後卻起身上台，直接走向洛克，給他狠狠的一巴掌。史密斯之後回座並怒吼兩次：
「你的臭嘴不准提我老婆的名字！」
有趣的是，被打之後的洛克立刻在台上自嘲：
「這是電視史上最偉大的一刻。」
潔達剃髮
這一年內，威爾史密斯遭到美國影藝學院制裁，十年內不准參加任何學院活動，也包含奧斯卡頒獎典禮，意味著那晚拿到奧斯卡影帝的史密斯，未來十年可能都與奧斯卡絕緣；史密斯在 IG 上向洛克公開道歉，表示自己無法控制情緒……看來事件似乎就此落幕……並沒有，一年後的 2023 年 3 月 4 日，看來洛克終於有話要說，他舉辦了《鈴鼓》後睽違 5 年的現場表演《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而他會講些什麼呢？從題目「選擇性暴怒」（Selective Outrage，網飛譯「抓狂有道」）就看得出來，這場表演是獻給威爾史密斯與他的大巴掌。
《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這是洛克第一次正面回應，而且還是長達一個小時、經過一年細細撰寫稿子後所產生的喜劇表演。我們先不談《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在講什麼，這種回應方式就值得致敬：洛克與史密斯都身為藝人，他們在美國電影藝術最高殿堂上搞出一場冤仇，現在洛克選擇用藝術回應。他不是脫口亂罵、發洩怒氣，而是將這些情緒化為另一種藝術形式，他先要讓你笑，然後讓你聽到他對史密斯的想法，最後最重要的，他還要從這場個人紛爭裡衍生出一個更廣泛的社會寓意。說真的，誰打了誰跟觀眾一點關係都沒有，但藝術可以打動每個人，令你想起生活中是不是也有類似的「史密斯時刻」。就這一點來說，克里斯洛克的「復仇」顯得高明許多。
《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洛克將掌摑昇華成了「選擇性暴怒」這個議題：某個人做了某件醜事，然後被制裁到死（社會性）；但另一個人做了相同的事，卻能全身而退。洛克要批評的不是這件醜事，而是這種制裁上的不公平……我們「選擇性」地對「特定人事」激起「暴怒」。即便你不了解掌摑事件，聽到上述洛克的選擇性暴怒定義，你大概也會很快聯想到近年社群網路上的「取消文化」。例如詹姆斯岡恩十數年前的諷刺強暴犯推文，導致他遭到迪士尼封殺、逐出家門；例如 2009 年凱文哈特發布了一連串看似恐同的反諷文，導致他在 2018 年成為奧斯卡主持人後，遭到炎上，最終辭退主持工作……取消文化的例子實在太多太多，而現在洛克要把這種選擇性制裁，與史密斯的掌摑連在一起。
《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所以《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確實有同日直播上架的必要，因為洛克既然有一整個小時的時間，可以任他在喜劇舞台上「整治」史密斯，這種自由度當然會令賤嘴派（但他其實並不算最賤嘴）的洛克「大鳴大放」：這意味著會有更多的醜話與不留情的幹譙。而現場表演其中某些「不恰當」的段子或用詞，當然會在日後全線上架的網飛版裡遭到刪除（你現在在網飛上看到的版本，已經加註「直播回放節目經過剪輯」提示）。所以，你只有親臨巴爾的摩的現場，才能聽到洛克最強大的砲轟功力——如果你沒有在 3 月 4 日當天準時收看網飛的直播，那麼你就看不到那天洛克在現場說的完整內容。
《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但是，你現在點開《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所看到的內容，確實砲火已經夠猛烈了。他將史密斯的掌摑解釋成是一種選擇性暴怒，那麼就要先說起史密斯有哪些「暴怒選擇」，然後史密斯最後放棄其他選項，只對他發洩暴怒。因此，洛克直接開砲，一口氣直批史密斯當晚會那麼生氣的主因。不是因為他聽到有人笑他老婆光頭，而是因為潔達身上的醜事，而洛克跟那些醜事可沒有任何「勾搭」(entanglement)——這是整場表演的亮點，洛克會刻意用 entanglement 這個詞，是因為潔達曾經在自己的談話節目裡坦承，她與自己兒子的朋友「有一腿」(entanglement)。
潔達在公開節目直接告白她的出軌
洛克直接嘲諷，潔達她們這些有才華的人，卻把這種醜事公開到處講；威爾史密斯還必須公開接受給他帶綠帽的潔達公開這件醜事，據洛克的話，這就像
「嗨！我在吸別人的老二，你有何感想？」。
洛克認為，潔達這種「公開」態度，對史密斯造成的傷害，比洛克的《魔鬼女大兵 2》笑話嚴重多了，但是，史密斯卻沒有生氣……洛克還打電話給史密斯想安慰他，因為全世界都在笑威爾史密斯是孬種 (bitch)，但史密斯卻不接好友電話……然後史密斯不去揍人高馬大的五角（五角也罵史密斯孬種），卻揍了多年好友洛克……這不就是選擇性暴怒？這不就是因為史密斯覺得揍比他弱小的洛克沒關係，所以才將怒氣發洩在他身上？
歌手五角（右）用曾與潔達傳過緋聞的傳奇饒舌歌手 Tupac 來嘲諷威爾史密斯
洛克直接一鎚定音，他與史密斯毫無過節、他對潔達的嘲諷甚至也與史密斯一點關係都沒有：潔達多年前曾經要洛克放棄主持奧斯卡，只是因為奧斯卡不肯入圍史密斯主演的《震盪效應》。洛克選擇用一個笑話去回應當年潔達的小心眼，他可沒有在奧斯卡上拿潔達的「勾搭」開玩笑，然後他卻得承受史密斯的選擇性暴怒……這是潔達起的頭，洛克回嗆只是有來有往而已，但史密斯卻真的給他「震盪效應」（concussion，電影原名為腦震盪）。
《震盪效應》
說實話，《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非常過癮，當然，克里斯洛克每場表演都很過癮，看他髒話連發確實爽快。問題是，上述這一整段直擊史密斯避重就輕、選軟柿子出氣的選擇性暴怒段落，究竟有多長呢？事實上僅有 7 分鐘左右……是整場 67 分鐘表演裡的 7 分鐘，而且是表演最後的 7 分鐘。這無疑地暴露了克里斯洛克近年來表演逐漸浮現的軟肋：整場表演將主題稀釋地太分散了。
《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雖然確實將掌摑事件提升到取消文化與選擇性暴怒心態是很高明的作法，而且洛克確實時不時會講出一個與選擇性暴怒主題相關的笑話，但是整場表演裡，有更多看似不相關的笑話。大約在 20 分鐘後，洛克開始談卡戴珊家族、開始談跨性別、開始談墮胎在美國許多州違法的鳥事……而這些段子都與選擇性暴怒沒有關係。儘管這些段子仍然很有洛克風格……意即充滿著尖酸刻薄的描述（「小孩子是世上最惡毒的混蛋」）、刻意偏激的舉例（「我支持女性有殺嬰的權利」）、還有令人腦洞大開哈哈一笑的結論（「不要讓沒錢男人射在裡面」）。可是這些段子佔用的時間太長，反倒讓人好奇，他的主題真的是選擇性暴怒嗎？
《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洛克選擇以喜劇藝術反擊，所以《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很有意思，但是……《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的敘事卻很混亂，讓人有點懷疑……洛克這一年精心設計的復仇，真的昇華成了藝術嗎？往後數年，甚至當我們都忘了奧斯卡掌摑事件的細節時，《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仍然會好笑嗎？予人深刻啟示嗎？
《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很明顯地，深受洛克影響的戴夫查普爾並沒有這種問題，他的劇本可是以嚴謹出名，你聽到最後絕對會讓你有回扣主題的連貫感。而克里斯洛克也曾經是那樣，他曾經就像是喬治卡林的嚴謹派與艾迪墨菲的混亂派生下的混血兒，能夠巧妙遊走在兩種極端風格之間，但是從《鈴鼓》到《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混亂卻似乎越來越佔上風。儘管洛克在段子之間的界接仍然看得出巧思（例如上述的「勾搭」），但過去在 HBO 時代《更大更黑》(Chris Rock: Bigger&Blacker) 或《信差已死》(Chris Rock: Kill the Messenger) 裡的靈動氣息，卻越來越稀薄了——那時的他會在台上快速左右走來走去，口中話語如連珠砲連發，就像在台上來回掃射觀眾一樣。
《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你要如何評斷史密斯的打人事件？你會聽到很多台灣朋友說，賤嘴就是不對，罵人老婆就是該打。那可能是一般人在一般日常生活裡的行動準則，但在舞台上不是這樣，對眾人皆知的娛樂紅星而言不是這樣，《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的「當事人澄清時間」本質是很特殊的，如果你對這起震驚娛樂圈的事件還有些疑惑，不妨來聽聽克里斯洛克如何將其講成一樁笑話……只是你要多等一會。
你可以在網飛上觀賞《克里斯洛克：抓狂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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